五年前那个春日,他初见王婉,如沐东风,好似品着一杯初摘的龙井,甘醇爽口,回味无穷;而小乔则如冬日里一口口饮下的青梅酒,初时未觉什么,待回过神,已耽溺沉醉,无法自拔。

    他依然记得四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秋夜,王婉在他怀中咽了气,这般的伤痛,他再也不愿经历,以至于再也不敢去爱一个人。何况往后他做了孙策的谋将,常年在外征伐,又怎能害人姑娘独守空闺,含泪度日。

    随着晶莹的水花飞溅,周瑜浮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冠发散落在宽阔的肩背上,他神情凄迷,眉宇间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犹如初下凡尘的谪仙。

    方才在‘周郎堤’上,面对小乔的深情,他差点没把持住,若是一时情动之下吻了她,岂不要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

    想到这里,周瑜强压住心头的失落,努力让神色看起来一如往常。“天下苍生”四字,是他与孙策的抱负,为了这四个字,九死尚且不悔,唯独怕的,便是负了她一世深情。

    罢了,若是他日,她能觅得良人,就让自己这心思随风去罢。八尺之身,既已决定慷慨赴国难,如何还能再许佳人?周瑜薄唇颤抖不已,努力压抑住悸动,将自己的心一层层封裹了起来。

    翌日清晨,鸡鸣未几,小乔便起床了。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几乎不曾入眠,睁眼闭眼半梦半醒间,眼前皆是周瑜的身影和他温柔的话语。

    他心里应当是有她的罢?若非如是,为何他待她那样好?小乔每每想到这里,满脸皆是掩不住的柔情蜜意,她迫不及待来到庖厨帮周婶煮早饭,希望能够早点与他相见。

    终于等到用饭时,小乔端坐在木案前,望断秋水的眼波直直盯着悠长的回廊。哑儿不知何时坐在了小乔身侧,圆圆的小脸儿上堆满笑意,小乔偏过头去,调整被哑儿阻挡的视线,谁知哑儿又探过身来,嘟着嘴,做出亲亲的表情,而后无声地淘气笑着。

    小乔只觉小脸儿腾地红了个透,她嗔着清眸望着哑儿:“你……你看到了?不会吧!”

    昨夜周婶见天晚了,担心周瑜与小乔看不清石板路,特意让哑儿提着灯笼在小路上等。哑儿虽不会说话,却视力绝佳,自然看到了周瑜与小乔在河堤上的种种。小乔的脸儿愈发红了,也不知哑儿有没有比划给周婶听,急道:“你可不许瞎告诉人去!”

    哑儿摇着脑袋,两个总角晃动着,顽劣十足,起身便往外跑。小乔哪里肯依,即刻追了出去,谁知才蹿出堂屋,就与来用饭的周瑜撞了个满怀。

    周瑜面色青白,眼神疏离淡漠,将小乔扶好后便撤了手,礼道:“小乔姑娘当心足下。”

    昨日他还称她做“婉妹”,今日却又变回了“小乔姑娘”,小乔不觉一愣,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讪讪道:“对不起,是我不当心。”

    周瑜点点头,未再与她多说一字,探身对周婶道:“婶婆,你们用饭罢,我去子敬兄家。”

    说罢,周瑜牵过高头骏马,大步走出了老宅。

    这两日,周瑜心烦意乱,鲁肃也好不到哪里去。天下无人不知,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人孙策打下了江东,广纳贤才,前途无可限量。而周瑜也力劝鲁肃与他一道,前往江东投奔孙策,共图大业。

    哪个儒生不想兼济天下?更何况孙策性情豁达,不设猜忌,任人唯贤,颇得江东士族拥戴,这样的主君可谓梦寐以求。鲁肃真想即刻与周瑜一同往吴郡去,却放不下年逾七旬的祖母。

    鲁肃自幼丧父,若非祖母躬亲抚养,教导读书,他不会能苟活至此。若他真去了江东,路途险远,祖母又如何受得了这般颠簸?

    鲁肃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回绝了周瑜的好意。是日清晨,他正打算去寻周瑜时,鲁老夫人忽然拄着拐走出了厢房,顿地高声喊道:“敬儿!”

    鲁肃赶忙一应,回过身来,只见满头银发的祖母身着华服,梳着高高的发髻,满头珠玉孔雀羽。小时候他贪玩不肯读书时,祖母便是这样的阵仗,说起鲁家曾有高官爵位,偏是因为他父亲早殇,无人承袭,才令家道中落,如今鲁肃竟也这般不争气,可不是要气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