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鱼梁还活着。

    不能让他背负有一个贪生怕死的母亲的名声。

    所以即使看到老夫人的陪嫁嬷嬷端上来的酒水后,钱氏觉得脑中一阵阵发晕、喉咙干涩难言,但她还是死死握着手,努力坚持住不露怯色。若说钱氏是不甘心,那么张氏才是邓老夫人三个儿媳里头最难过的一个——二房统共一子二女三个孩子,除了许给表哥、跟着沈藏机去了西凉的小女儿苏鱼荫外,长子长女如今俱在帝都!往日里都说张氏最有福气,三个孩子里有两个在身边,苏鱼飞的婆婆很是和善,隔三岔五都会放儿媳回娘家探望。尤其是苏鱼飞前年给她添了一个外孙……

    可如今这份福气却变成了绝望!

    只要想想自己的丈夫与长子今儿个能不能平平安安冲出去、自己的女儿此刻怕是也会被丈夫抛下,张氏就觉得打从心底里的悲痛欲绝!

    相比之下最冷静的倒是卫郑音,她的丈夫在东胡领兵,女儿随夫外放、儿子陪儿媳奔丧,恰好都避过了这场灾祸。除了自己外,唯一担心的,就是嫁到帝都来的侄女卫长嬴:“但长嬴膝下两个嫡子,沈家男孙不多,又是沈藏锋的骨血,应该是不会不管的。而长嬴自己亦学过武技,不同于寻常娇滴滴的贵族妇人,兴许能被带上?”

    这一刻卫郑音一面落泪,一面却暗暗庆幸自己的母亲跟嫂子向来宠着卫长嬴——当初知道侄女居然自幼习武而不是女红针线时,她也是很反对的,奈何宋老夫人跟宋夫人都要惯着卫长嬴,她这个做姑姑的除了写信回去劝一劝也没有别的办法。

    但现在卫长嬴可能会因为这个缘故获得一线生机……卫郑音却不知道,沈宣到底不怎么瞧得起一个妇道人家的所谓武艺,竟未允诺带上自己这侄女的。

    “孙媳多谢祖母厚爱,只是孙媳入苏家门多年,未能为夫君延续子嗣,心中实在有愧。今日能够陪同祖母与诸长辈一同上路,亦是孙媳的福分。”邓老夫人的哭声中,顾氏颤抖了一阵,居然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她算来也是福气不错了,洪州顾氏她这一支不算得势,虽然是嫡女,但若非靠着先帝的废后顾氏盛宠那会,未必嫁得了苏鱼渊。夫妻两个很是恩爱,但始终无所出。

    而她比沈藏珠命好,她的婆婆张氏虽然是前太子妃刘若玉继母张韶光的同族姐妹,性情却不相类,非常的和蔼,从来没有因此责怪过她。这些年来顾氏人前欢笑,背后压力亦是极大。

    现下夫家要突围不带上她,只得跟着祖母、婆婆这些长辈一起全节,顾氏倒觉得松了口气——可算不要考虑自己不能生育、舍不得与人分享丈夫、又不忍心丈夫绝嗣这个问题了……

    琉璃盏中朱色酒水如血如火,由邓老夫人的贴身嬷嬷端上来,晃动之间光芒潋滟,犹如一刻前老夫人命人在太保府各处点起的熊熊大火……

    太师府中,由于年事已高又身体孱弱,端木醒察觉帝都守不住后,就将带领端木氏族人撤退的任务交给了四子端木琴。自己甚至没有出府目送众人,只受了他们诀别的大礼后,就命人在合府洒上油脂,极干脆的选择焚府自尽。……蔡王府距离太师府其实不是太远,蔡王太后携着蔡王的手,站在阶下看着太师府中冲天而起的火光,喃喃道:“希望芯淼一路平安!”

    蔡王太后算着年纪应该是徐娘半老,可她因为青春丧夫,心如死灰,早早就衰老了,如今已是满头华发。被她如幼童一样牵着的蔡王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眉眼清秀,神情之间却满是化不开的沉郁。

    被这母子两个映衬得犹如刚开的娇艳花朵儿一样的是曾经的清欣公主、如今的庶民申宝,她跌坐阶上,颤抖着手捂住脸,呆呆的望着前方,目光死寂而绝望……

    “小姨母福泽深厚,一准能够平安离城……”蔡王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院外一阵喧嚷——继而一个彩衣少女,冰天雪地的裘衣也无暇穿,就这么跑了进来,脸上不知是泪是汗,交织流淌,扶着墙进院后才举袖胡乱擦了一把,又哭又叫道:“大姐!”

    “芯淼?!”方才还神情淡然的蔡王太后愕然到了全身在刹那之间颤抖不已的地步!

    随即狂怒席卷了她的情绪:“愚蠢!家里不是允诺带你走了?!为何你还要回来!!!”

    端木家的子弟除了少数如端木无忧之外,都是文质彬彬,死士们的压力比沈、苏两家更大。连沈家跟苏家都不肯带女眷,端木家就更不肯带了。然而端木芯淼是个例外,她医术实在了得。万一突围之后有人伤病,有她在,少不得要多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