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退了下去后,换了一个唱戏的上台,唱的是《牡丹亭》。那个戏子,武丞没有见过,西钥月更是不用说了。她记得岚影说过,那天南宫戟带着他来六扇窗,刚好见到那个清越在唱《牡丹亭》,然后,他的魂就被那个清越给勾去了。她平日里不爱看戏,但是也知道这出《牡丹亭》,因为她很钦佩这个杜丽娘,从对爱情坚贞这一角度而言,她跟杜丽娘是很相像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西钥月情不自禁就说出了这句话。

    武丞重新打量了西钥月,也情不自禁地讥笑一番,“哟,这酸不溜秋的话真不适合从你嘴里蹦出来,你也别折煞了这戏子,哪能引出你说这么一句掏心掏肺的话?!”

    西钥月知道武丞话里话外都透着讥讽,但是她也清楚,从她决定为了南宫戟奋不顾身那天起,她就没有退路了,她也没了武丞这个好朋友。

    “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我记得你当初跟颜惑儿叫板说,你可以为了南宫戟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你就不担心,有一天颜惑儿从棺材力爬出来复活了。”武丞夹起了桌上的芙蓉糕吃了一小口。

    “我是可以为他连命都不要,那是因为我活着,颜惑儿她都已经死了,她能活过来吗?死而复生这些唱大戏的戏码,能在真实生活里上演吗?武丞,你也太入戏了吧。”西钥月一听到“颜惑儿”三个字全身就紧绷起来,气都不敢大喘一口。她之所以这么害怕,是因为她知道,颜惑儿可能真的没有死,因为西钥晖曾经安排人插进颜惑儿的下葬礼去,结果那人回来说,她的棺木很轻,里面不像躺着一具尸体。西钥晖听了之后就把那个人给解决了,她告诉西钥月,她要的不是确定颜惑儿的死活,而是要大家都认为,颜惑儿这个人死了,最重要的是,东方亓和南宫戟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并且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而死的。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单单是没了颜惑儿,连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都没了,心里有一根刺,他们就不比以前了。

    事实也证明,西钥晖的打算是对的。这么多年来,外人知道东方亓和南宫戟之间的君臣之礼是做得很到位了,可恰好反应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疏分了。

    “是吗,武公子看什么太入戏了?是哪一出戏这般成功?”说话的人是璆鸣,身后站着的还有一个南宫戟。南宫戟好奇地看着武丞和西钥月,西钥月也好奇地看着南宫戟和璆鸣。西钥月心里想:南宫戟又不是不知道璆鸣的身份,也不顾忌着家里住着那一位,跑到这里跟璆鸣近乎了。他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傻了?

    “也无他,人生本就是一场戏,在下想,哪一出都不如自己哪一出戏成功,是吧,馆主?”武丞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南宫戟行了礼。“驸马爷金安。”

    南宫戟定了定眼,眼前的这个武丞与几日前在官衙跟他叫嚣威胁那个人丝毫不像,驸马,估计是西菁公主在这,人家这西菁臣子显忠心呢。可南宫戟再看西钥月,脸上似乎写着她老大不情愿武丞这句称呼啊。里面肯定别有内情。

    要是武丞知道南宫戟是这般想他,那就确实是委屈了武丞了。武丞之所以称他一句驸马爷,是让西钥月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如今是南宫戟的妻子,但更是西菁国的公主,无非也是让她记住刚才他跟她说的。

    可这落在西钥月的眼里,这是武丞在跟她断情义,他在提醒自己,她的丈夫是靠她西菁公主的身份要挟得来的,并且还残害了颜惑儿。

    一句话,让他们三个心思各异。无他故,心里住着不同的妖魔而已。

    看出这别有内情的,又岂止南宫戟,细心的璆鸣也察觉出这气氛不对。再看看西钥月和武丞坐的离窗,估摸着西钥月是砸了不少金子包了离窗,他们的桌上放着糕点和一壶茶,只是西钥月的茶杯上还有茶并且还冒烟,估计是新斟的,而武丞的茶杯则是扣在桌上,估计,他们聊得不怎么开畅。璆鸣故意用手扇了扇,然后说:“这茶香,我可不记得我这六扇窗有。如果我没有闻错的话,这应该是西菁特有的‘君山银针’吧,是个好东西!”

    西钥月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洗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茶给璆鸣和南宫戟。“馆主自小享受惯了,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好东西,这君山银针当然也逃不过馆主的法眼,是不是好东西,馆主尝过才知道。”这罢,西钥月越过了武丞,奉了茶给璆鸣,然后又到南宫戟。璆鸣看了看汤色,杏黄明澈,细抿一口,只觉甘爽,可过后略带一种苦涩,璆鸣以为自己品错了,又喝了一口,但这无疑是证明它的确是苦的,虽然苦味不重,但它确实存在。璆鸣觉得奇怪了,这君山银针确实西菁的没错,只是怎么喝起来就苦了?

    这一边,南宫戟也尝了一口,接着也尝了第二口,直到他把茶喝完,他也没有说过一句不是的话。直到武丞问他,驸马爷,难道你不觉得这茶苦味重了吗?

    南宫戟回他:“我之前也没尝过它的甜,自然也就不知道落在你们嘴里它是苦的,原是你们尝过它的甜的人,也难怪你们挑剔。”南宫戟说完话,便抓起西钥月的手离开了六扇窗。末了留了一句话:“武公子,我跟你约定的十日之期,还有三天,若武公子想提前回国,明天来官衙领了便可,过后,我也不纠缠此案。”

    武丞对于他的话,糊涂了。他知道南宫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谨言慎行,不会让别人捉到他的错处,只是,他不明白,南宫戟忽然放他走,甚至可以说是赶他走,到底意欲何为?武丞下意识地看看了璆鸣,他们目光相对,隐约透着些较量。

    南宫戟拉着不大情愿的西钥月出了六扇窗,不久,官衙的轿子就出现在他们两个人面前。西钥月甩开了南宫戟的手,撩开轿帘,看都不看他就坐了下去。轿夫诧异地看了看南宫戟,这轿子是官衙的,是公轿,不是他的私轿,这是给南宫戟坐的。南宫戟也不跟她计较,笑了笑,让轿夫起轿,送她回官衙,轿夫见南宫将军都下令了,也就起轿了。南宫戟看着轿子离开,站在六扇窗门前,看着它的牌匾,镂木,烫金,低调却又奢华,如果别人说,这里藏着前朝太子,他绝对不会怀疑,因为整个六扇窗就透着秘密的气息。

    南宫戟在六扇窗站了些久,然后走路回去了。他边走边想,如果璆鸣说的是真,那么,他该怎么办?安娘就是安娘,是他璆鸣的安娘,他有勇气继续追查下去吗?很明显,他刚才回武丞的话,就是在他和璆鸣一个答案,他没这个勇气。他不是没有勇气去追查那地图的下落,而是没有勇气追查安娘的身份。就如璆鸣所说,她是安娘,他的安娘,即使她是颜惑儿,那挡在他前面的,就不仅是璆鸣还有东方亓。既然如此,就跟武丞挑明了话,断了自己的后路,断了璆鸣的念想,也断了西菁的盘算。武丞留在姑苏一天,东芜和西菁就不得安宁一天,“战争”这两个字每天都像头顶上悬着的剑,百姓都担心哪一天因为哪一件事,两国的战事就这样爆发了。他们也知道,这个乱世终须要有一战来定胜负,可是,他们既然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就想多活一天,即使知道战争要来,可也想这能拖一天是一天。这样想的,其实又岂止是平民百姓,位高权重的人何尝又不想多荣华富贵多一天。

    这边,武丞邀了璆鸣坐下,换了茶,也上了糕点,璆鸣明白,他这是要套自己的话。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南宫戟那句,“你明天来领了便可”,说句实在话,他也不确定南宫戟竟然这么快就给他回复了。事情倒回今天早上,从他从武丞的房里出来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