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前朝太宗,还是本朝太祖,莫不以“善纳谏言”、“虚怀若谷”著称,可就在当朝,同样不乏因直谏而被贬、被罚,终身郁郁不得入京,死于穷乡僻野的言官。

    吴益几起几落,却依旧能稳在如今的位子,不得不说,其人在关键之时,实在是有几分揣度之才的。

    他挑在此时出来弹劾范尧臣,不早、不晚。

    若是早了,杨太后对范尧臣坚信不疑,这一个多月当中,送入宫门却又悄无声息的弹章,怕是能堆满半间宫殿,他的弹劾不但不会有用,说不定还将被宫中那一位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轰得出去。

    才给寻了由头,贬去青州的两个言官,便是前车之鉴。

    可此时此刻,满朝俱是质疑之声,有半个政事堂在前头帮着把石块敲松,又有枢密院打边鼓,再有襄州、蜀地、广南等地之事接连而至,杨太后面上看着依旧站在范尧臣一侧,可她那一双腿,已是要抬不抬,只需一个推搡,但凡力气大得些,便能叫她站得开去。

    而吴益选的这一个契机,这一个下刀处,更是直直插在范尧臣的颈项处。

    那便是民乱。

    于天家而言,有什么比得上民乱令人惊惶?

    况且眼下垂帘的这一位,更是从未有过政事经验的杨太后。

    黄昭亮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上头屏风的方向。

    如他所料,杨太后果然大惊,惶惶问道:“吾怎的不曾听得中书奏报!此事是真是假?!”

    吴益好容易等来了此时,怎的会给机会溜走,当即回道:“臣不敢欺瞒太后!巩县距离京城虽远,可千人之势,何等浩大,沿途行商、路人莫不耳闻,另有皇城司、转运司一般得见,便是京中,也渐已传得沸沸扬扬。然则民乱如此大事,宫中却一无所知,范尧臣只手遮天之势,可见一斑!”

    又道:“太后若是不信,范参政此事也在殿上,臣欲与其对质!”

    他字字句句,全似一柄利箭,直插范尧臣而去,可奇怪的是,对方却并无半点反驳。

    到得此时,杨太后如何会不知其中必有内情。

    她依旧袒护范尧臣,可心底里,免不得泛起一二狐疑来。

    吴益如此信心满满,范卿却一言不发,难道,范尧臣当真有意拦下外州它县之事,隔绝中外?

    她不敢多想,只对着吴益问道:“你所说的民乱,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巩县如此,还是另有别处一般如此?怎的会起民乱?”

    杨太后这话一问,简直明摆着已经落入毂中。

    吴益不怕她问,只怕她不问。